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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栖湖科学之光】对话80岁“老顽童”王渝生:青春答卷如今

  •   编者按:雁栖湖畔求索奋发,科学之光照亮未来。国科大特别开设“雁栖湖科学之光”栏目,走近知名院士、导师、科学家、青年科技人才和杰出校友,汇集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有效经验,追寻能够引领未来创新方向的科学光芒,启发时代新人创新成长。首期,我们走近国科大1978级校友王渝生的青春故事。

      王渝生,我国第一位科学史专业的博士。如今,已至耄耋之龄的他,却有着一颗顽童般的心。求学时,他是爱好广泛、触类旁通的“斜杠青年”,兴趣和热爱促使他成为一名“学数学的历史爱好者”。半个世纪以来,他在科学技术史学科领域一路深耕,并致力于传承和发扬“真、善、美”这份追寻科学事业的永恒答卷。如今,他又有了更多新的身份:是B站著名UP主,是感动中国人物,是孩子们眼中可亲可敬的科学家爷爷……“越来越年轻”的他与科学、科普的故事,仍未完待续。

      又一个鲜花绿意渐次开放的青春五月,全网却掀起一阵“如何快速变老”的话题讨论风。

      这风,吹自一支播放量数百万次的五四宣传片。片中,一头银发、神采奕奕的老顽童,用正话反说的戏谑方式“教给”大家变老的“科学方法”,寄语永葆青春朝气的殷殷瞩望。

      他,便是中国科学院大学1978级校友、中国科学技术馆原馆长、感动中国2022年度十大人物中“银发知播”之一、如今80岁高龄的王渝生教授。

      近日,王渝生回到阔别已久的国科大校园,与在读科学技术史专业青年学子刘晋国,开展一段“跨时空”对谈。

      近半个世纪前的“校园青春记忆”,在一次次交流追忆中又逐渐清晰起来。

      绿荫春光下,老前辈的风趣谈吐、开怀大笑,回荡在校园,感染着大家。在这个曾经为他注满青春能量的地方,王渝生与师弟师妹们分享自己与国科大的青春回忆。

    学数学的历史爱好者

      1978年“赶考”的那批前辈,被很多人称为“黄埔一期”。“书生老去,机会方来”,王渝生符合这批人的许多共同典型特征:在那个“科学的春天”,已经30多岁的王渝生努力抓住眼前这份迟到十年的机遇——

      爱钻研的他,首先钻研的一门“功课”,就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国科大前身)的考研专业、科目和导师。

      “我一看,数学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有华罗庚、吴文俊、杨乐还有陈景润,这,我哪敢考?”王渝生笑着自嘲当年数学专业出身依旧露怯的心理。不过,他在招考材料中发现了“数学史”一栏。“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数学家的故事”,隐约中他感觉,这条门路似乎“正合我意”。

      “奇怪”的考试科目也引起王渝生的兴致。“这个专业除了考高等数学,还要考中国通史、哲学、古汉语和英语。”这一下子击中了“兴趣广泛”的他时常“不务正业”的领地,“真把我高兴坏了,这不就是我的优势所在嘛!”

      1978年夏天,王渝生跟随导师严敦杰,开始了与数学史海近半个世纪的不解之缘。

      兴趣似乎是一汪永远年轻的泉眼,总能带给事业活力满满的牵引。王渝生一头钻进卷帙浩繁的中国古代数学史,后来又延伸到天文历法史,再拓展到科技通史和中外科技交流史的研究,想要厘清民族科技发展曲折历程。

      拓宽的是视野,不变的是,这位我国国内第一个科学史专业博士对新鲜课题始终如一的好奇,“想要探个究竟”。

    王渝生

    讲台上的“科学家故事”主人公

      当年入学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看着校园里的严济慈先生雕塑,王渝生回忆,“当时严院长还出席了我们的开学典礼,那一刻感觉真正来到了科学的殿堂,兴奋又激动。”

      王渝生的求学时光“明星璀璨”,是李佩先生从最基础的字母音标给大家讲起的英语课,是旁听华罗庚先生出席的研究生论文答辩会,是吴文俊先生对于中国数学史的无限热爱……曾经听过的“科学家故事”,如今其中的主人公就站在自己面前,王渝生和同窗们珍视每一分课堂时光,“甚至下课铃响,也迟迟不愿离开”。

      一次,王渝生鼓起勇气和华罗庚交流,“华老,您说的那句‘聪明在于学习,天才在于积累’我把它贴在了墙上。”

      “你猜华老怎么回答我?他竟然说,‘我这个话有点过时了。’”华罗庚结合当时遗传基因及DNA分子结构的科研进展“否定”了自己:“这么看,一个人的聪明和天才还跟基因有关系呢。”这番对话,印在王渝生心中,成为他理解科学家风范的一枚标志勋章。

      求学之路上,吴文俊先生对中国数学史的情有独钟,也深深影响着王渝生。上世纪70年代末,花甲之年的吴文俊毅然改变了他前半生代数拓扑学研究方向上的奠基性工作,转而开创了机械化数学崭新领域。“1978年,吴老师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为首届研究生开设了《几何定理的机器证明》选修课程,我有幸选修了这门课程。”王渝生感慨道。

    吴文俊


    吴文俊(右)和王渝生

      老师们留下的精神财富,照亮着王渝生的事业奔走路。多年里打磨、沉淀,王渝生将它们凝练为一份有关“真、善、美”的答卷,一份追寻科学事业的永恒答卷。

      “真,是科学的本质属性,是追寻真理的实事求是,是教学相长的真诚;善,是科学的社会属性,是用科学为人民服务,为生产和生活服务;美,是科学的艺术魅力,正如数理的对称之美,逻辑推理之美。”王渝生说。

    “跑”出来的科技史一级学科

      “这件事啊我主要是跑跑腿,不过要是没有那次大胆‘闯会场’,可能就错过机会了。”

      20世纪90年代,一份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下发的学位学科分类目录,让当时作为中科院自然科学史所副所长、学位委员会主任和中国科技史学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的王渝生寝食难安。

      “把‘科学技术史’列在一级学科‘哲学’下面的二级学科类,那还了得!科学技术史是科学、技术同历史学的交叉学科,分跨理学、工学、医学和史学四大领域,应该作为同哲学并列的一级学科。”

      为了改变这一桎梏学科未来发展的局面,王渝生开始了多方奔走:去教育部反映情况、请路甬祥院长起草信函、邀请国家领导人中的科学家、中科院院士签名声援、“勇闯会场”……

      那段冲进会场令人“声泪俱下”的“慷慨陈词”,时隔二十多年,王渝生依旧能够为师弟师妹来一场生动的“情景还原”:得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正在召开的一次关于讨论“科学技术史”学科建设的重要会议,王渝生拿上那份学者院士的签名信,就“不请自来”地赶到会议厅外“寻找机会”,闯进会议厅内就慷慨陈词出:“我们中华民族有 5000 年的文明史,我们中国的科学技术在世界上领先了几千年…… 世界其他文明的几经沉浮里,中华文明始终持续前行……”

      发现领导们没有阻止自己,王渝生抓紧直击主题:“科学技术史这门学科,是老一辈科学家筚路蓝缕开创的,对于弘扬我国优秀的传统科学文化、彰显中华民族的勤劳智慧意义重大,特别是近代以来,我国科技发展走过了一条充满艰辛与屈辱、却又奋斗而辉煌的历程,研究中国近代科技史的经验教训,对于实现我国科技的腾飞和民族的复兴大有裨益,科学技术史学科学位获得者需要有理工科基础和背景,如果放在哲学类下面,对学科发展极为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灾难性的影响......”

      王渝生讲完,会场安静了,“会议主持人说:‘请王所长在场外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商量决定。’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出来拿了一份修改意见初稿,叫我同他在电脑上直接修改。”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科学技术史作为一级学科,可授理、工、农、医学位......”王渝生口中只是“跑跑腿”的贡献,埋藏着的,是一份打动当年许多领导学者的热忱,一直是科技史圈广为传颂的佳话。


    李政道(右)参观中国科技馆,王渝生(左)陪同


    李政道寄给王渝生的自画贺年卡,2020年(鼠年)

    孩子是天生的科学家

      王渝生还有个身份,就是B站著名UP主“老顽童王渝生”,制作发布了播放量极高的趣味科学视频,特别是面向青少年科普内容,他也因此成为感动中国2022年度“银发知播”集体奖的13位人物之一。

      与科普的缘分,始于读研期间的报纸投稿,笃定于老一辈科学家的鼓励,激发于科技馆全心工作的热爱,伴随着的,还有对未来人才培养长久以来的思索。

      “孩子是天生的科学家”,是王渝生常用的科普报告标题,包含着他对人才培养的诸多体悟。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是孩子与科学家之间共通的珍贵特性,“如何把这些‘天生的科学家’培养成真正的‘科学家’,是我们教育者不断求索的问题。”

      “人才的发现、培养和成长,是贯通的三部曲,每一环都不可或缺,每一环都需要遵循科学的规律。”在迎接青少年参观学习时,在应邀为各地中小学生作科普报告中,一直到如今参与到新媒体平台的发展里,王渝生不断收获,感悟着科学和教育之间的辩证关系:“科学要作为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教育本身也是一门科学。科技人才的培养,则更有其自身的规律,要在创新实践中发现人才,在创新活动中培育人才,在创新事业中凝聚人才。”


    王渝生作科普报告

      和永葆天真的科学同行,和永远朝气的青少年在一起,王渝生感觉自己“越来越年轻”了:“他们的青春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我,和这个永远年轻的校园一样,给我以力量。” 

      “希望你们同母校并肩前行,交出一份‘高标准、严要求’的青春答卷。”这份试卷,王渝生如今仍在作答。

      一如塞缪尔·厄尔曼所说“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青春答卷里写满的,是热爱与热忱,是岁月鎏金里流淌的坚守与传承,是从时代立意,将个人奋斗编织进悠悠历史长河。


    责编 :贺静蕾